我怎么也想不到, 自己有一天会为找不到朋友而犯愁。

人不厌我,我不厌人

有首儿歌这么唱: “找呀找呀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呀握握手, 你是我滴好朋友。”

从我有记忆开始, 找朋友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作为中国城镇的一朵典型温室小花, 我从3岁上幼儿园开始, 直到28岁研究僧还俗来澳, 都过着集体生活。 随着升学换班, 每个阶段都有旧学校的朋友一起入学。 同时能遇到新的同学, 其中一部分自然又发展成了新朋友。 几乎所有身边的同龄人与我都能友好相处。 因为长得比较高, 座位总在教室后半部分。 老坐在男生堆中间, 和男生们也打成一片。 我不喜欢搞封闭的小圈子, 喜欢和所有人保持来往, 尤其是班上受排挤的边缘人物,

比如做过心脏手术瘦小虚弱的、 成绩不好而且名字被老师嘲笑的。 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表明, 我一直觉得自己在交友方面没啥大毛病, 属于“来者不拒、互相尊重就行”型的。

澳洲人块头很大,心却很细

我去过美国得州待了半年, 再来澳洲, 深深感到大土澳平和而质朴。 太阳下山时要回家, 不是因为街上泛滥的毒瘾者和枪支, 而是因为饥饿的蚊子和漆黑的夜。 路上的车有序礼让, 车里的人还会互相挥手致意。 你要是把车停在路边下了车, 其它路过的车还会慢下来问是否需要帮助。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是: 我去H先生学校茶歇室等他出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本欲出门, 看到了我, 特地从门口绕过一大排桌子过来和我说早上好, 我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澳洲人块头很大, 心却很细。 他们的帮助或服务就像春风化雨, 体贴周到却来去无踪。 因为H先生已经在堪培拉读了好几年书, 口语听力和本地人交流顺畅, 也有了好几个华人和本地人朋友。 所以我初到澳洲时, 都是跟着他混, 当时只觉得自己口语听力跟不上, 没觉得有其它问题。 后来我们经历了找工作、实习、生娃等等一段忙乱的时期, 也搬了家, 来到布里斯班。 渐渐地, 问题就来了。

人类是群居动物,至少幼年期如此

因为以前读研时有几个月实验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每天说的话不超过三句。 虽然语言能力明显下降 (无法流畅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但精神上感觉还是很满足的 (文献作食粮、前人为益友)。 所以我以为自己非常适合独自生活。 然而这种错觉明显只能存在于时间完全自由分配的学生时代。 养娃头一年, 主要问题在于 “如何保证大人小孩还活着”。 而到了第二年, 另一个向来被我忽视的问题很快浮现出来: 我和娃没有任何社交活动。 娃可以自己吃饭了、 娃可以自己走路了, 曾经让人激动得发朋友圈的事情, 无论对于我还是娃, 都变得不值一提。 于是, 我们精神空虚了。 我精神空虚了会找别的填补。 娃精神空虚了只会用我的精神填补, 要我充当她的玩伴, 自顾无暇。 到头来, 娃见陌生人就躲, 而我眼神空洞。 那时的H先生下班回家顾着自我放松, 和我们完全没有交流。 没办法, 送幼儿园呗。 经过了几周鼻涕眼泪的磨合期, 娃终于放手不哭了。 然后, 新冠来了。

仿佛油进了水,融不进去

在家关了两个月, 娃的内向和粘人变本加厉, 上幼儿园又变成了生离死别的场景。 看来还是要积极自救。 家庭医生建议我们去图书馆转转, 说那里经常有父母带孩子出没, 说不定能交上朋友。 我去了, 也见到了娃的同龄人, 好多!

和其它妈妈聊天, 开头聊得挺好, 人家还给我提供各种找工作方面的建议。 但是很快就莫名聊不下去了。 一转头, 人家和另一个妈妈聊上了。 再一转头, 她们已经一起去喝咖啡了。 我临走时, 还把她娃落下的鞋拿过去给她。 这算不算自找尴尬……

另外, 由于我们住在海边的小区, 这里有很多老人。 有一天我推娃散步, 一对老夫妇站在门前和我打招呼, 邀请我到他们前院坐坐。 老太太是白种人, 老先生是土著。 这次聊得很好。 过了几天, 我带娃去超市, 迎面一位老太太经过, 她像其它老太太一样, 看到娃就逗了逗她。 我也就像平时那样报以微笑, 然后继续买菜。 等兜了一圈, 我看到了一个肤色较黑的老人, 身边是刚才的老太。 我的天! 这不是那对热情的街坊老夫妇吗! 我赶紧上去打招呼并道歉: 我刚才没认出你。 嘴巴不利索, 可能也没完全解释清楚自己脸盲的毛病。 聊了聊, 老先生的糖尿病影响了眼底, 要治疗。 言语间感觉他们的心情不如上次见面那么好了。 我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话语聊这个话题。 再后来, 即使我路过他们家主动打招呼, 他们也再没有当初的热情。 两三次后, 也就没了联系。 类似的经历不断地上演, 我与本地人的来往都是虎头蛇尾。 搬来大半年有余, 睁大眼也没见着几个同胞。 即使见到了, 对方也丝毫没有交新朋友的意思。 礼貌性地同情同情、鼓励鼓励、建议建议, 就拜拜了。 这让我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是我有问题吗? 究竟什么问题?

游戏结束

当人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而且对于问题在哪毫无头绪的时候, 焦虑和恐惧就开始抬头, 自信则开始下沉。 我索性放弃了主动的寻找, 一切随缘, 否则天天和自己过不去, 迟早要疯。 所幸的是, 几个月后我看到了华人。 幼儿园里出现了黑色的小脑袋。 街上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疫情来了以后, 市政在附近修建了许多豪华小公园, 吸引了大量带娃父母。 也就是在其中一个小公园里, 我认识了现在的朋友们。 没错, 要不是她们先主动和我搭话, 我现在还单着。 终于可以用熟悉的语言、熟悉的感觉畅快地说话了! 再然后, 在幼儿园遇到一位妈妈, 她把我拉进了一个百人大群, 里面乌泱泱都是附近的华人妈妈。 那一刻, 感觉就像玩一场世纪躲猫猫, 自己当鬼找了好久, 边找边哭, 现在游戏终于结束, 所有人都从后面笑着走了出来。